2013年9月15日 星期日

一個黑戶佛教徒的自白 ~by 郝明義 .

到 1989年之前,我沒有宗教信仰。
基本上,我屬於一個「非無神論」者。雖然沒有宗教信仰,但是我相信這個宇宙冥冥中有個主宰,有些我不知道的力量。我相信:雖然我不了解這些力量,不接觸這些力量,只要我正正當當地作人,這些力量應該會給我適當的回報。因而教堂、寺廟這些地方,都是我極少涉足的。

1989年夏天,我身體有一個毛病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我的腋下和大腿根部,都為一種濕疹所苦。在炎熱的天氣中,每天只有洗過澡後的一陣子是舒服的,除此之外,只要身體一開始流汗,濕疹就癢得難以忍受。一癢就抓,一抓就抓得皮破血流。皮破血流之後,濕疹的毛病就更嚴重,陷入惡性循環。濕疹的毛病,雖然過去也有,卻從沒有像這次般嚴重。看了各家皮膚科醫師,都沒有見效。那個夏天,眼看著腋下和大腿根部已經逐漸形成潰爛的狀態,痛苦不堪。記得有一天站在街上,身體這些隱祕部位的黏液與血液不斷滲出,痛癢無以復加。我當時才三十三歲,被這個隱疾搞得卻只覺前途無亮,生不如死。

到了八月,我在工作和家庭都遇上了一些問題,超出我自己能力與經驗所能應付。壓力逼得我不知如何應付。
直到某天早上,我差不多在徹夜未眠之後,決定一大早就去辦公室。那時我在時報出版公司總經理任內,辦公室還在大理街。

我去的時間很早,大約七點多,太陽則已經很大了。本來想去辦公室處理一些工作,但是坐進空空蕩蕩的屋子裡,心裡也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起來,沒有什麼工作的心情。百無聊賴的狀況下,我隨手打開了抽屜。
抽屜裡躺著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冊子封面是黃色的,上面印著一位手持淨瓶的觀世音菩薩,旁邊寫著〈大悲咒〉。那是一位作者在前一陣子送我的,我不經意地收進抽屜裡。我對佛教不排斥,但也沒有什麼興趣,所以根本沒想過有讀這個冊子的一天。不過,在那一天早上,我卻信手拿了起來,然後,就在安靜無人的辦公室裡慢慢地讀了一遍。

讀了一遍之後,只覺腦子沉沉的。不久,上班時間到了。那一天後來的情況,我不記得了。記得的,是逐漸想再讀一遍〈大悲咒〉。這個念頭越來越強,那天下午四點剛過不久,我就溜班回家。回到家,孩子還沒放學,只有我一個人。就把臥房門關好,在裡面讀了起來。一遍兩遍之後,我發現自己讀的速度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快,最後,快到我無法控制自己舌頭的地步。然後,我涕泗橫流地大哭一場,聽到孩子回家的聲音,才好不容易停了下來。

最奇妙的事情發生在第二天早上。睡了一夜之後,我起床梳洗,驀然發現一件極其意外,無法理解的事。濕疹的黏液與破皮的血水已經形成潰爛的腋下與大腿根部,竟然成為乾燥一片的皮膚。好比說,前一天還是洪水氾濫的狀態,第二天早上卻成了退潮之後的一片乾地。沒有任何黏液分泌出來,自己抓破皮的地方也沒有血水分泌出來。唯一可以證明這些部位確實有過問題的證據,是這些部位的皮膚顏色是暗紫色的,明顯與周近的皮膚形成對比。糾纏我經年的一個痛苦不堪的隱疾,就這樣乾乾淨淨地,在一夜之間消失了。

〈大悲咒〉讓我頭一次體會到宗教信仰的神祕。從此,我對佛教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我開始不斷地想要有更多神祕經歷,也開始不斷地參訪各方高僧大德。
在這個早期的階段,我不能不謝謝 Q。 Q雖然是在家人,但是他對佛法的認識與見解,對我助力極大。很受益的一次是,我向他請教神祕經歷。他跟我說,一個修行人不應該執著於神通之事。佛教提到六種神通,他提醒我,神通之事,除非因緣俱足,以不要追求為佳。

我聽進他這句話,立刻放棄了對神祕境界的追求。這一點說來平常,但是每當我看到當初一些同時開始修行的人,直到今天還執迷於神祕境界的追求,就慶幸自己當初起步階段沒有走錯路。

之後,我皈依了一位禪宗的師父,和兩位密宗的師父。
對於密宗師父,我很慚愧。皈依之後,雖然師父對我開示與護持都很大,但因為自己沒有心力每天那麼用功修練密法,也沒想用修練密法來實現自己的所求與願望,所以很自然地就沒法經常參加法會,後來自然就和師父疏遠了。

禪宗師父那裡,開始的時候,我十分起勁地經常往寺廟裡跑,儘量抓住每一個和師父親近的機會,師父也都給了我很好的啟發。可是沒多久,我倒是刻意不去接近他了。
一個原因是師父吸引來的人越來越多,名氣越來越大。後來去寺裡,時間大部分都要花在人擠人,如何尋找和師父親近的機會,而不像早日那樣,可以進門就跟他請教。
更主要的原因是,我跟師父打了三次禪七後,受用很大。我想到「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那句話,決心以「迷時師渡,悟時自渡」自勉,不需要占據親近師父的機會。這麼一來,算起來我已經有十幾年沒去見我的師父了。
我既然連自己的皈依師父都不見了,當然更不會去其他的寺院參加法會或活動。不去任何寺院活動,自己當然就不會以佛教徒的身分曝光,也不會與其他眾多的佛教徒交流。我成了一個黑戶佛教徒。

任何一個行業,自己有傳承的師父而可以十幾年不見;任何宗教,自己有信仰而可以十幾年不去寺院或教會禮拜,自己深受用而可以十幾年不去大力推廣,說來都是很不合理。
就一個信仰佛法的人來說,則不然。

「依法不依人」與「依人不依法」
佛教與任何宗教都不同之處,也是其最大特色與作用之處,就是佛法有「人人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並且「不假外求」的教義。
 「人人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到底是什麼意思?得從這個「佛」字怎麼解釋來看。

佛者,「覺者、悟者也」,或是「圓滿無礙的覺悟者」,這些說法很常見。但是用更白話的說法來解釋,這裡說的覺悟者,就是覺悟到自己可以不斷提升自己生命層次的人。
「人人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的意思,也就是說「人人都有不斷提升自己生命層次的能力」,不為任何窠臼、困境、束縛所限。
至於「不假外求」,則是再次強調,這種能力的取得,是不必透過膜拜的,不必是別人賜給你的。上焉者,這種覺悟是一點就通的;下焉者,這種覺悟往往似通非通,但也可以自己走上一條自修自證的路,所謂「迷時師渡,悟時自渡」。

我是一個下焉者,走自修自證的路,不違佛法。

1980 年代末台灣解嚴、經濟快速成長之後,社會有眾多變化。其中之一,是佛教大興,香火越來越盛。電視上,講經說法的節目不一而足;電視外,活佛、仁波切比比皆是。
 「佛教」有越來越普及之勢,我則有「佛法」是否越來越遠的疑惑。
 這些疑惑來自於三個現象:佛教在台灣,日益「慈善機構化」、「大建寺廟化」、「上師化」。

佛經中,布施是六波羅蜜的一種,但也只是一種而已。布施是一種慈善行為,是任何宗教都鼓勵的美德。
如果佛教的普及,只讓我們看重慈善行為的推廣,那佛教的特點又何在?
比爾 ‧蓋茲不是佛教徒,也有一個全世界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慈善基金會。
如果過分注意布施的功德,《金剛經》中說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又作何解?
不知不覺中,我越來越偏向於以一種生活哲學與思想,而不是宗教信仰來看待《金剛經》。
因而,我越來越不注意佛堂的設置與清理,進佛堂禮佛、打坐,也越來越不規律,次數越來越少,偶一為之 ……
中世紀的 歐洲,大建教堂成風。一座座崇偉的教堂,結合了各種文化的結晶,不但讚頌了上帝,感動了信眾,也給人類留下珍貴的遺產。
佛教在台灣「大建廟宇化」,一個個山門氣派越來越大,越來越莊嚴,往好的方向想,也有那些美輪美奐的教堂的作用。然而,佛法畢竟不同於基督信仰。基督信仰中,有一位至高無上的上帝要禮拜、讚美。佛教雖然也有十方佛菩薩要禮拜,然而「學佛」更重要的真諦,還是得記住「人人皆有佛性」的佛法本意。山門再大,如果不指點信眾如何努力提升自己的生命層次,卻只吸引善男信女的膜拜,那和其他禮拜上帝的信仰又有什麼不同?
「上師化」,是一個更大的問題。
佛教最大的特點與作用,就是讓信眾不止於膜拜佛菩薩,還可以「學佛」,有為者亦若是,「人人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顧及人人根性不同,為了方便每個人都有適當的入門途徑,所以又有十萬八千法門。和許多宗教把人神劃分,只信仰一個上帝,只有一部經典相比,佛教是極為人文主義的,方便眾生的。
在這個方便之下,佛教的入門門檻很低,「吃齋念佛」即可。佛法的理解門檻也很低,「諸善奉行,諸惡莫作」即可。然而,佛教這些人文主義、方便眾生的設計,就在低門檻中很容易遭到扭曲。
一方面,許多信眾把「人人皆可成佛」當成了口頭禪,不是口念心不信,就是貪圖便利,追求速效,總希望尋覓一個「功力」在自己之上的人,幫忙解決問題,幫助自己成佛。卻忘了所有的修行,畢竟是自己一個人的事。
另一方面,有些人又把「人人皆可成佛」這個概念利用到極致。他們毫不客氣地借用這個概念,利用信眾總是渴望有一個人的「功力」超出自己之上的心理,乾脆自稱「活佛」、「活菩薩」,甚至「超佛」、「超菩薩」起來。第一、第二兩種人互相吸引,形成一個雪球效果,可以上演各種欺騙與愚蠢的戲碼,其來有自,不過,台灣近二十年的發展,透過種種大眾媒體的渲染而形成的種種盛況,則想必是前所未見的。
「上師化」的現象,說來似乎不像稱佛稱菩薩那麼嚴重,但是對上述現象的形成,卻有推波助瀾的作用。
各行各業,對自己的師父或老師尊敬,都是應該的。然而,尊敬不等同於要把師父或老師的地位,無限上綱地「上師化」。釋迦牟尼當年即將圓寂時,阿難問他未來的弟子應該如何修持,釋迦牟尼回答:「依法不依人。」然而,「上師化」的結果,卻是讓信眾「依人不依法」。
對沒有接觸過佛法的人來說,機緣成熟,他會遇見一位可以帶領皈依的師父。這位師父,是一位引介的人,也是在渡口把茫然不知方向的你,帶上小舟,划過江流,載到對岸的渡人。然而,「依法」,你才能逐漸離開渡口,自己參照佛法的地圖,繼續走自己的路;「依人」,你永遠要逗留在渡口,擺脫不了對那位渡人的倚賴。
而信徒一旦養成倚賴,沒有獨立前進的能力時,很容易為滿街趴趴走的「活佛」、「活菩薩」所乘。那些人可不客氣,他們在渡口兜售的,可是觀光郵輪的門票,搭上去可更超級,更便利呢。
我不認同「慈善機構化」、「大建寺廟化」、「上師化」這三個現象,也不想被別人視為這三個現象之下的佛教徒,所以益發強化了讓自己乾脆躲起來,當一個黑戶佛教徒算了的決心。
在這不算短的自修日子裡,最重要的依據還是佛經。讀過了一些佛經之後,最後只留了一部六祖惠能大師註解的《金剛經》在身邊。
《金剛經》本身就奇妙無比,更何況有六祖註解的口訣。這些口訣言簡意賅,讀誦多年,不斷有翻新的感受與體會,成了我從工作中、生活中修行的終極指引。
六祖的口訣,有一句是我覺得特別受用的:「覺諸相空,心中無念。念起即覺,覺之即無。」尤其後半的「念起即覺,覺之即無」,根本就是《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最佳註解。
禪宗從來不是要你打壓或克制自己的念頭,我覺得「念起即覺,覺之即無」可以隨時應用在任何事情,讓自己恢復或保持清淨之心 ──哪怕是在最繁雜與忙亂的工作中。
十幾年來,我的工作和生活經歷過許多驚濤駭浪。關鍵時刻,從狼狽不堪到逐漸可以安然度過;平常時刻,雖然總是積習難改,還是努力修正,主要就是《金剛經》與六祖口訣陪伴我的修行。偶爾有些問題或心得,則找 Q 請教、切磋一下。
我不追求神祕感應,只把修行落實在工作與生活中,樂於感受到《金剛經》與六祖的口訣,無時無刻不結合於自己的起居、行為。
這有點像是在群山間行走。有時陷入叢林,森然不見出路;有時柳暗 花明,別有洞天;有時陷入泥淖,舉步維艱。
我一直相信在我人生結束之前,永遠沒有從此幸福快樂,從此一帆風順之說。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借著那盞燈光前行的,就是一部《金剛經》與六祖的口訣。偶爾,再加〈心經〉搭配。
我沒有意識到的是,不知不覺中,我越來越偏向於以一種生活哲學與思想,而不是宗教信仰來看待《金剛經》。因而,我越來越不注意佛堂的設置與清理,進佛堂禮佛、打坐,也越來越不規律,次數越來越少,偶一為之。
我以為,就一個在家的信徒,一個黑戶佛教徒而言,這樣也就夠了。
〈大悲咒〉,早被我棄置在雜亂的佛堂裡的某一個角落去了。
十六年後的重逢
時隔十六年之後, 2005年 11月,我又有了一場類似當年隔夜之間濕疹全好的神祕經歷。只是這次的震撼程度,非當年所可比擬。
我的妻子 J因為發燒加左臀部一塊紅腫而住院檢查,兩個星期內情勢急轉直下,醫院宣布 J是敗血性休克而住進加護病房。院方發出病危通知書的那夜,她在半昏迷狀態中,一直默念觀世音菩薩的六字大明咒,是因為聽到一個聲音跟她說那不是敗血症,而是急性腸胃炎,才得以熬過漫長的一夜。
第二天轉院後, J仍然掙扎於生死關頭的早上,是因為我在清理佛堂的過程中重新找到當年所讀的〈大悲咒〉,一遍一遍地讀,涕淚交加地讀,才讓我重新找回生命的倚靠所在。
那一天我進加護病房,看到 J像一個紫色充氣娃娃躺在那裡,白血球指數從前一天的二萬五上升到三萬七,是〈大悲咒〉讓我集中心念,不停按摩她冰冷的手腳,終於大瀉特瀉,證實了那不是敗血性休克,而是腸子發炎。
我們的生命,從那時起展開了一段驚險不已的新路程。
驚險的場景不斷變換,出手幫助的人不斷變換,然而始終不變的是陪伴我們的〈大悲咒〉。
陰沉的暗夜。狂風暴雨的海上。一片漆黑,毫無聲息的沼澤。
〈大悲咒〉一直陪著我們,直到揭開重重的布幔,找到醫療的方向。
我交互使用〈大悲咒〉和六祖的《金剛經》口訣,努力使起伏不定的心念不致潰亂,並有可用。
有時候,對於心念這張畫布,「念起即覺,覺之即無」的口訣,像是一把刷子。當我因恐懼而動搖或飛散的時候,借著這把刷子,把畫布重新刷平。〈大悲咒〉,則像一支畫筆,在刷平的畫布上,再一筆筆畫出我對觀世音菩薩的呼喚與祈願。
又有時候,在慌亂失措中,〈大悲咒〉像是一支錐子,先幫我集中心念,突破恐懼,然後,「念起即覺,覺之即無」的口訣再像一個掃把,把紛亂的雜念一一收拾。
我終於體認到:宗教信仰,畢竟還是宗教信仰。
這些年來,我逐漸只把佛教信仰當成一種生活哲學的實踐,是多麼傲慢;我只把《金剛經》當作生活與工作中的調整指引,是多麼卑瑣。
我也更深刻地體認到:在入門門檻很低的佛教信仰中,「依法不依人」,是最漫長也最不便利的一條路,卻是僅有的一條路。
而這些體認,都是起於我重新拿起〈大悲咒〉之後。
祝願
可是,在不同的住院階段,我對〈大悲咒〉的體認,還是有不同。
第一次住院,在承受了巨大的驚嚇之後,雖然一直持誦〈大悲咒〉,但是情緒上夾雜了太多亢奮與混亂,不免跌跌撞撞,不時需要尋求外援。
第二次住院,進入了漫無邊際的黑暗沼澤,一切依法不依人之後,〈大悲咒〉是我僅僅可依的兩法之一,我只能讓自己沉入最深的安靜之中,默默地誦持。
〈大悲咒〉,全稱〈千手千眼無礙大悲心陀羅尼〉,是佛經中,觀世音菩薩在釋迦牟尼佛前發願「安樂眾生」,而宣說的一種咒,因此成為觀世音菩薩的代表。
觀世音菩薩,是東土最為人熟悉的菩薩。〈大悲咒〉,是所有佛教徒都朗朗上口的咒語,走入大家生活中的每一個角落。
在這麼長的歷史中,觀世音菩薩與〈大悲咒〉走入那麼多人的生活,徹底平民化、生活化之後,也不可避免地被庸俗化,被消費化。
無數的廟宇、塑像,以觀世音菩薩為光環,或號召。
無數的符咒、香灰,以觀世音菩薩為加持,或假借。
無數的大師、法師,以觀世音菩薩為背書,或自許。
不論是佛教徒還是非佛教徒,總可以在那麼多方便的場合,與觀世音菩薩和〈大悲咒〉遭遇。〈大悲咒〉成了每一個人的功課,也不成功課;走入了每一個人的生活,也消失於每一個人的生活。
在最大的方便中,最頻繁的使用中,觀世音菩薩為安樂眾生而發願宣說〈大悲咒〉時,要求誦持者「惟除不善,除不至誠」這一點,則為人淡忘。
有一天,當 J還在 T醫院加護病房,我在房外等候開放探視的時候,看到一個婦女手裡拿著一張紙條,來來回回地走,口中念念有詞。
聽了一會兒,原來是她在叫一個人的名字。誰誰誰,你趕快回來啊,誰誰誰,你趕快回來啊。
她一面拿著紙條,一面走來走去,一面念。
當時,我好想跟她說:你這樣呼喚是沒有用的。你不是在祈禱。你不是在呼喚。你不是在背誦。甚至你不是在讀那張紙條上的字。你只是在「念念」,你只是在「有詞」。
你要呼喚一個人回來,必須用你全部的生命呼喚。
電影《戰火浮生錄》裡,一個上了戰場的人,給他妻子的家書中引用了一個詩人的話:
如果你肯等待,我將歸來,但你必須全心全意地等待。
等到天下黃雨,下紅雪,
等到所有的希望都已破滅,
等到所有的等待都已停止。
我將歸來。
對一個心愛的人的禱告與等待,都須如此,何況觀世音菩薩。
那個超越一切具象廟宇、塑像、符咒、法師之上,千手千眼無礙大悲心的觀世音菩薩,祂需要我們的,不是只會念那些難以理解的文字。
不是只會背那些文字。
祂需要的,不是我們去上香。
祂需要的,不是我們去求符。
祂需要的,不是我們去頂禮各種借祂之名的代理人。
祂需要的,不是我們去膜拜以祂為名的各種塑像。
祂只是要你真心地相信,用全部生命地相信,祂是千手千眼無礙大悲心的存在。
祂只要你,把祂當初在補陀落迦山的宮殿裡所宣說的承諾,用至誠的心,跟祂再訴說一遍。
當我們生命被逼到萬丈懸崖的最後一角時;當我們在沼澤中漂盪到最深沉的黑暗中時,我知道,祂需要的,只是如此而已。

有一本克雷門斯 ‧庫比寫的書:《邁向另一境界》。
庫比是德國綠黨的創始人,因為同志背叛了他的理想,選擇跳樓自殺。跳樓之後沒死成,卻摔斷了脊椎。
然而,在醫學認定他只能以下半身癱瘓度過餘生之下,庫比卻在無意中發現了一種奇特的方法,在四個月之內就讓自己的腿部重新活動自如,進而全部康復。
他這麼描寫當主治大夫看到他腿部重新活動起來的情況:
他走到我的右邊,雙手緊緊握住我的手,既溫柔又嚴肅地對我微笑,然後很威嚴地看著他那個大約由三十個來自世界各地的醫生所組成的白衣團隊,請他們安靜一會兒,大家都盯著他看,病房裡一片寂然。
他將我的手放回棉被上,然後跪到我的床邊,閉上雙眼,兩手交握,開始大聲地禱告起來,隊裡的幾個人也直覺地握住雙手並把頭低下來,帕耶斯拉克醫師念道:
「感謝你,無所不在的偉大天父!你 ←在這個人,克雷門斯‧ 庫比的身上所實現的復原奇蹟,讓我們看到了你無以比擬的善意與力量,因為他可以再次像正常人一樣地行走,並不在我們的能力與知識範圍內,我們感謝你,因為善良、偉大、來自我們心中、永恆的神,阿門!」

信仰基督的人,見證、讚美上帝的神蹟,總是那麼自然。
今天的佛教信眾,很多人歌頌、膜拜上師的慈悲,但是卻比較少人見證、讚嘆超乎一切力量之上,千手千眼無礙大悲心的觀世音菩薩。
多年來,一向不外示自己是佛教徒,一向不與人 討論佛法,一向以一個黑戶佛教徒身分而暗自矜持的我,不能不公開我的身分。
如同那位醫生那麼坦然地跪下來,禱告、讚美神的力量,我也坦然匍匐在地,禱告、讚美觀世音菩薩的力量。
我感謝祂在一個又一個無盡的黑夜裡,聆聽我們最微弱的呼喚。
我感謝祂以超越一切風暴之上的光亮,指引我們渡過狂亂的波濤。
我感謝祂以超越一切力量之上的牽扶,無形又微細地帶引我們走過一段又一段最深沉,最黑暗的沼澤。
我感謝祂,慈憫地垂視一個殘損的軀體,一個桀驁又粗魯的心靈,如此走到他人生的這一步。

祝願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宗教信仰。
平時與你人生信念相結合的宗教信仰。
關鍵時刻,不惜粉身碎骨也要堅持的宗教信仰。

你的信仰,會聆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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